“这么一点小事，他就跟你闹别扭？”听完事情的原委，大师姐无语了，“像个小孩似的。”

　　杜望心回想起在她做选择之前，谭参满是期望的眼神，师兄大概很看重这篇论文，即使不是他的。

　　大师姐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不过，他本科的时候，也有和你类似的经历。”

　　杜望心投来好奇的目光。

　　“他大二就开始着手准备毕设的一系列实验，最后也是写成了硕士论文的级别，交上去之后还在教授们那边小小地火了一把。”大师姐回忆道。

　　“那……答辩顺利通过了吗？”杜望心睁大眼睛。

　　“当然。”大师姐无奈地带上一丝钦佩，“不仅是优秀毕业论文，还是有史以来的最高分。”

　　“所以师兄认为我也可以吗……”杜望心喃喃自语。

　　大师姐点点头，笑道，“但是过去的辉煌他肯定不会在你和老师面前提起，不然就太装了。”

　　杜望心沉默良久，“我也想用回原来的论文，可……师兄还愿意帮我吗？”

　　“肯定啊。”大师姐拍拍杜望心肩膀，“他偶尔会自己生闷气，但只要给点阳光马上又灿烂了。”

　　杜望心被大师姐的比喻逗笑了，“师姐，你好了解谭参师兄啊。”

　　“也没有。”大师姐轻描淡写道。

　　谭参对别人不一定“灿烂”，但如果是你……大师姐意味不明地勾起嘴角。

　　“我先回去和老师商量一下。”杜望心起身告辞，大师姐做了个“加油”手势。

　　杜望心满怀心事，从生科楼出来，门口却有一个她绝对不想见到的人。

　　那男人叼着烟蹲在阴影里，在她看见他的同时，他也向她走来。

　　杜望心像一只刺猬摆出防御姿态，周身竖起无形的刺。

　　“要找到你还真不容易。”男人旁若无人地开口，“我的消息你看见了吗？”

　　“没有。”杜望心勉强把“滚”字憋回去。

　　“借我点钱。”

　　杜望心绕过他就走。

　　男人挡在她身前，“我知道你有。”

　　杜望心冷笑：“上次不是还说要给我钱？现在没钱了？”

　　“你借不借？”男人吐了口烟气。

　　“不借。”

　　“那只能去你家里借了。”

　　“你敢！”怕引起别人的注意，杜望心只能压抑被怒火扭曲的声音。

　　“考虑一下。”男人竖起三根手指，“我要这个数。”

　　“这点钱都没了？”杜望心反唇相讥。

　　“你不借，我就去管你妈你姐借。”男人靠在护栏上，冷声道。

　　杜望心浑身颤抖，男人不知有几分真实地叨念着“又不是不会还你”之类的浑话。

　　头脑发懵的杜望心突然发现护栏上有只猫。

　　是奶豆儿。

　　男人取下嘴里的烟，他接下来的举动是压倒杜望心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杜望心记得她发疯一般冲上去拽他的手臂。

　　记忆再次回归的时候，杜望心正跟着辅导员从派出所出来。

　　身上满是尘土、伤痕累累。

　　迟来的疼痛像蚁群般啃噬她麻木的神经。

　　唯一令她欣慰的是院里没处分也没通报批评，鉴于她快毕业了，辅导员也早已知晓她的情况。

　　挫伤和抓痕可以涂上碘酒，随着刺痛慢慢痊愈，但是心里的创伤又该涂什么呢？

　　“有一个女生和她爸在实验楼门口互殴，打进了派出所。”

　　别的院暂且不谈，这句话已经传遍了生科院。

　　杜望心害怕听见那些窃窃私语，害怕看见充斥痛苦回忆的地方，害怕遇到当时在场的人。

　　她恢复了部分空白的记忆，她记得她弓在地上，用手臂拼命抵挡那个男人的拳头，直到对方似乎有所消停，她迅速爬起来准备反击。

　　眼前被架住的男人背后，却是谭参震惊的脸。

　　杜望心没再出过宿舍。

　　好在她同样收到很多善意的问候，尽管无心应对。

　　大师姐：望心发生什么事了？没关系吧？

　　杜望心：我没事

　　谭参当天深夜就给她留言：怎么样了？还好吗？

　　杜望心：嗯

　　昨天谭参又发来一条消息：没法去预答辩的话和老师说一声就好，可以直接准备正式答辩。或者我帮你转达给老师也行。

　　杜望心：在准备预答辩了，师兄

　　还有五天，不论如何也得振作起来了，杜望心打开电脑，迷迷糊糊地做ppt。

　　有人在敲门。

　　是大师姐和小黄，大师姐递过来一大束花，小黄提着一袋零食和饮料。

　　其他室友都不在，“进来吧。”杜望心发觉自己似乎很久没说过话了。

　　杜望心找个桶装了点水，把那束生机勃勃的向日葵和满天星放进去。

　　“这是我们几个一起买的……吃点好吃的，有助于恢复心情……”大师姐挠挠头含糊道，难得地词穷。

　　杜望心示意两位师姐坐到她的床边，“谢谢。”她靠着床角的铁杆，声音轻飘飘又湿漉漉。

　　“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都无条件支持你。”大师姐缓慢而认真地说。

　　杜望心视线低垂，声音细若蚊鸣：“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值得你们的关心。

　　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

　　大家应该觉得我是一个疯子才对。

　　小黄大概以为杜望心要哭了，轻轻揽住她的肩，拍拍她的背。

　　“谭参师兄有没有和你们描述过我打人的样子？”杜望心闷声闷气地冒出一句。

　　“没。”师姐们面面相觑，“他也很担心你。”

　　“是吗……”杜望心百感交集。

　　大师姐心里发痒，她很想告诉杜望心，他们原本没有想到送花，那束花是谭参给她订的。

　　“就说是我们一起买的花。”谭参如此叮嘱。

　　大师姐起身换了个位置，坐到杜望心另一边，杜望心手臂上的淤青让她心里一惊，连忙宽慰地握住杜望心的手。

　　杜望心很想倾诉所有的一切，但自尊心不允许她在别人面前卖惨。

　　然而，眼泪依旧不争气地流下来，杜望心掩面而泣，“我当时要是不那么冲动……这些都不会发生……明明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却非要闹成这样……”

　　师姐们制止了她语无伦次的反省，“别这么说，你肯定没有错，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只是他们不清楚真实情况，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她们尽力开导她。

　　我是什么样的人？杜望心头晕脑胀地想，我也流淌着那个恶魔的失智暴力基因。

　　小黄一边给杜望心递纸巾，一边一针见血地指出：“但是师妹，你其实不后悔这么做，对吗？”

　　一时之间宿舍里只剩杜望心一抽一抽的哽咽，“是的。”良久，她承认道。

　　再让她看见那个男人用烟头按奶豆儿的鼻子，她仍然会拽他，他会打她，她会反击。

　　大师姐重新握住杜望心垂到腿边的手，谨慎地开口：“虽然不了解你的具体经历，但我认为你比大多数人要强得多，你可能有过很多痛苦和阴影，却仍然努力地活着，完成学业、考上了研，一直在往前走……真的很厉害，总有一天你会甩掉所有不好的过往，拥有很多为你自豪的人。”她轻柔地揽住杜望心。

　　杜望心怔怔地盯着地面，最后抹了一把眼泪，“师姐……”

　　午后的阳光从半开的窗户倾泻而下，水桶里的向日葵闪闪发光。

　　她们默默陪伴杜望心，见她逐渐恢复平静，眼神也不再木然，终于欣慰地笑了出来。

　　“话说回来，之前不是问你要不要一起出去玩嘛……明天出去踏青怎么样？就当散散心，我刚提了车！”大师姐的语气随着不再沉重的氛围变得轻快。

　　“师姐，这一出是你刚想的吗？”小黄嘀咕道。

　　“你去不去？”大师姐转头问她。

　　“我后几天都很忙啊。”小黄无奈。

　　“那我先带师妹去，看看谁还有空。”大师姐笑眯眯地看向杜望心，仿佛她已经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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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她答应了？”谭参小声问对面的大师姐。

　　“对呀。”大师姐靠在工位的椅子上，“他们几个都不去，看来就咱三个。”

　　“嗯。”谭参严肃地点头。

　　“他们都是因为组会才不去的，你难道不管组会了？”大师姐揶揄道，她作为毕业生倒是无所谓。

　　“刚把汇报内容和ppt都做出来了。”谭参指了指自己的电脑屏幕。

　　“谭参，你好认真啊——”大师姐怪腔怪调地起哄道。

　　谭参不为所动，“她还说了什么吗？”

　　“没，关于她的家庭一个字没说。”大师姐叹气，“我和小黄也约好，不主动问这些，以免勾起不好的回忆。”

　　谭参返回电脑前，再次打开杜望心的论文致谢。

　　家人那一段，只提到了妈妈和姐姐。

　　看来，不只是离异家庭这么简单。

　　谭参再次想起那天晚上。

　　起初他只见一个男人和一个女生扭打在一起，上前架开男人才认出女生是杜望心。

　　那张脸不再是一贯的和顺温吞，而是充斥着痛苦和愤怒，后来她被带上车，又变为灰烬般的麻木。

　　这段记忆深深印入谭参脑海，每次回顾会让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不想让她再露出这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