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鸟一阵无语。
她缓缓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一脸无语：“我都做好心理准备了，想着你肯定会问‘妖界长什么样’‘你会什么法术’‘真的有白骨精蜘蛛精玉面狐狸吗’这种问题……结果你问我，用不用评职称？！”
桑扈眼睛一亮：“所以，真的有狐狸精？”
“……没见过。”玄鸟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了几分。
桑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锲而不舍地追问：“那你到底需不需要评职称？”
玄鸟的额角明显跳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用一种“你非要问这个是吧”的语气答道：“……需要。”
桑扈：“……真的假的？！你一个三千岁的青铜精灵，还得跟人类一起卷副研、正研、教授级正高职称？！”
玄鸟：“不然呢？你以为李红梅的职称是天上掉的？！”
桑扈挠了挠狗头，一脸的不可置信：“那这没道理啊，师姐，你以‘李红梅’教授的身份，吃穿不愁，何苦又改名换姓‘子玄鸟’跑这来读博？”
“我也不想啊，”玄鸟仰天长啸，而后将唐瓦当放入超声波清洗机，桑扈听看见她的神情明显丧了许多，“简单来说，就是‘李红梅’的身份出了诸多问题，可能面临废止，我不得不这么做。对我来说，就意味着开启‘二周目人生’。”
桑扈轻笑出声：“师姐，你连‘二周目’都知道啊？”
玄鸟挑了挑眉，用一种“你瞧不起谁呢”的眼神目视他道：“我只是活得久，又不是什么封建余孽，《泰拉瑞亚》我都不知道打通多少遍月亮领主了。”
而后哀叹：“总之，现在什么都得重新开始。读博，毕业，申课题，写论文，评职称，想想就头疼。并且，我连我自己的理论也引用不了！我现在是‘子玄鸟’，套用‘李红梅’的理论，就算是抄袭——”她猛地抬头，咬牙切齿，“可恶啊，那明明是我花了二十年打磨的理论啊！”
桑扈一个没忍住笑出声，顺手抄起凳子挪到她旁边，抓起一片未清理的陶片。
“哎你别动那个——”
“别的我不会，不过清灰这种无脑活还是可以交给我。”桑扈笑道，“师姐，你去休息一会吃点东西吧，一晚上没睡了。”
玄鸟冷哼一声别过脸，“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需要休息？”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你需要休息？”桑扈反驳道。
“我不是你，所以我不知道你知道我需要休息，同理你不是我，所以你——”
“停！”桑扈认命一样打断这段毫无意义的诡辩，内心疯狂吐槽——这只三千岁老器灵是什么幼稚鬼？她今天出门到底吃了几本《庄子》？“先别管知不知道，但器灵剩余电量40%，即将进入低耗能模式，这总没错吧？”
玄鸟一愣，随即摆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还伸手摸向头顶不存在的电量条：“你能看见我的剩余电量？不应该啊，我明明掩饰的很好！”
桑扈忍笑指了指自己的眼下：“黑眼圈，师姐。”
玄鸟：“……”
“总之，别找借口了姐姐，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去充电！”他站起身，双手按住转椅靠背，露出核善的微笑，“否则，我就推着椅子——”他故意把转轮晃得哗啦响，“一路把你推到打饭窗口。”
玄鸟“噌”地原地弹射起步，投降般举起双手：“去去去这就去！”
临走还不忘回头瞪他，“不准碰第三排那箱唐三彩碎片啊——”
“知道啦——给我也带杯豆浆回来！”桑扈拖长音调，目送她小跑离开的背影，低头轻笑。

下午，桑扈正蹲在探方里清理地层，玄鸟站在一旁，指导两个女生筛土取物，忽然听到身后有隐隐约约的嘈杂声传来：
“家人们看啊，咱们呢现在已经来到了唐代上阳宫遗址的挖掘现场了——”
抬头望去，只见一个举着自拍杆的网红正对着镜头激情解说。
桑扈皱了皱眉。
为了方便公众参与考古，上阳宫工地将部分遗址作为成果展示区，并设置了科普通道，挖掘现场外拉了一层警戒线，一般不许人接近，除非有预约。
身穿汉服的网红举着自拍杆，正踩在探方边缘的警戒线上蹦跶。“老铁们看啊！这就是唐朝贵妃踩过的地砖！看这土层！看这砖瓦！我跟你们说，这底下绝对有宝贝！点点小红心，主播带你们沉浸式体验——”
那人举着手机一路拍摄，跨过了警戒线。
“小桑，秦喆。”玄鸟压低了声音，“联系保安把人请走。没有预约进入现场太危险了，破坏文物谁都不好办。”
桑扈和八哥点点头站起身子，“哥们——”八哥朝他喊道，“发掘现场不让拍摄！”
“如果您感兴趣，可以移步工地外的临时展览馆，我们可以安排讲解员讲解。”桑扈补充道。
没想到网红博主充耳不闻，反而切了镜头，手机对准桑扈等人：“家人们看啊，这就是学考古的大学生啊！他们在工作，对，挖坑——什么？哈哈哈话可不能这么说，什么叫‘官方盗墓’，不可说不可说！”
桑扈下意识伸手挡脸，没想到八哥早就抢先一步当在他面前，撸起袖子准备干架，“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再不走，我们报警了！”
“走走走，马上走。”网红博主悻悻收了手机。就在桑扈以为他真的会老老实实离开时，不过十几分钟后，他又不知道从哪冒出来，蹲在文物箱旁边，举着一只青瓷碗疯狂自拍：“看啊家人们，这个就是传说中的越窑青瓷——”
玄鸟呼吸一顿，桑扈感觉，她声音都颤抖了：“快拦住他！那是上阳宫迄今出土唯二完好的秘色瓷碗！”
桑扈和她几乎是同时起身，另一旁网红看见有人要来，转身就想逃。没想到就在此时，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网红脚下的土层突然塌陷！
“啊！”那人在半空手舞足蹈，慌乱中下意识抓住全站仪三脚架试图稳住身体，没想到全站仪的三脚架螺丝因长期野外使用已有松动，网红一拽，直接脱扣。众人只见白色仪器划出一道绝望的抛物线，“哐当”砸进两米深的探方。
整个工地瞬间安静。待他挣扎着起身时，那只秘色瓷碗，早已在他身下碎成两半。
桑扈感觉到自己的血压瞬间飙升。
“我艹你——”八哥一句礼貌问候还没说完，就见一旁玄鸟突然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把摔懵的网红拉了上来。
“没事吧？”她语气温和，甚至贴心地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土，“有没有扭到脚？”
网红受宠若惊，连忙摆手：“没、没事！就是吓了一跳……”
“那就好。”玄鸟微笑，转头对桑扈道，“先送这位先生去医务室检查一下，别留下什么隐患。”
桑扈：“……？”
——师姐今天吃错药了？
但他还是憋着火，黑着脸把人拎去了医务室。
十分钟后。
医务室的门刚关上，玄鸟脸上的温柔瞬间消失。她掏出手机，拨通110，语气平静得像在点外卖：“喂您好，我要报案。上阳宫遗址考古现场有人破坏国家重要文物勘探设备和文物，价值约十万余元……对，人现在在工地医务室，有监控……对，必须原价赔偿。”
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另外，麻烦转接网信办，封禁他的账号，谢谢。”
而后放下手机，桑扈见她面带微笑实则咬牙切齿转身，面对一众眼巴巴看着她的民工和同学，深呼吸一口气，笑着宣布：“同志们，现在全体停工放假——全体男生注意！桑扈，秦喆，杨伯劳和陈思冠，你们四个给我守好医务室门！剩下的给老子看住场子，从现在起到警察来前谁都不许进出！要是让他跑了，这台十万的全站仪就得咱们兑钱平摊损失！都给我！看！紧！他！女同胞们，现在跟我去调监控找领队收集证据，你们都看清发生了什么事，到时候，给我如实上报！”
而后转头，看向目瞪口呆的桑扈，挑眉：“怎么？以为我要当圣母？”
桑扈：“……”
——不，他现在只觉得师姐帅炸了。
“哥几个把人守好！”他故意高喊配合道，“谁敢保证他是来踩点的还是来偷拍的？要是咱们电脑丢了，全体都得延毕！”

警察赶到时，网红博主早已在医务室里求爷爷告奶奶央求：“放过我吧，我就是不小心——”
“不小心？”玄鸟咬牙切齿双眼喷火，“监控就在这里，你跟我说是不小心？根据《文物保护法》，如果你再不老实认罪赔偿，我就将此事如实上报，由县文物局和考古所依法对你提出诉讼！”
网红宛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派出所外，桑扈陪着录完口供的玄鸟出来，后者脸上明显余怒未消，或者应该说，杀气腾腾。
“师姐——”桑扈忍不住问道，“不是已经解决了吗？对方答应赔偿全站仪损失，并且全网公开道歉——”
玄鸟不说话，只是抿紧了嘴唇，一副想刀人的表情。是日晚桑扈来到工作室，看见玄鸟换上了工作服，双手撑台面目光，蹙着眉盯着桌上碎成两半的秘色瓷碗。
“进来了？”她低声吩咐道，“窗帘拉紧门锁好。”
桑扈哦了一声照做，心说什么事这么神秘？却看见玄鸟缓缓摘下手套。
“砸坏全站仪，我还不至于生气。”她拿起瓷碗碎片，叹息道，“但是，摔坏了价值不可估量的国宝，才是我愤怒的原因。他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他知不知道这一摔可能会给考古界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今天幸亏我在这里，要是下次，我不在呢？要是在其他什么工地，也出现这种事呢！”
“什么时候，人类才能学会敬畏文明呢？”末了，她深深叹息。
“师姐，你消消气。”桑扈刚想说话，却见玄鸟手中忽而泛起淡绿色微光，那光芒如流水般包裹住瓷片，温柔又仔细。
她在施法吗？桑扈看得呆住，未说出口的话也硬生生噎在喉咙里。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隐约间桑扈听见她轻声吟诵道。
室内忽而掀起狂风气浪，紧接着白光一闪。待一切平静时，桑扈再睁开眼，却见面前玄鸟手中——捧着一只完好无损的青瓷碗！
“师姐你——”
“千岁器灵，总该有点绝活傍身才是。”玄鸟冷哼一声，顺手拿起一旁的软布擦拭碗体，而后将至珍之重之放入特制的锦盒里。“好在这个破坏时间不久，以我目前的灵力，还能复原，要是挖出来就成了碎片，那我就算耗干灵力也救不了。”
“灵力？复原？”桑扈反问道，一抬头忽而大吃一惊：“师姐！你，你的头发！”
玄鸟耳畔，一缕刺眼的银白发丝垂落下来，在黑发中格外扎眼。
玄鸟一愣，而后满不在乎地将头发别在耳后，指尖拂过处，发丝很快恢复青黑，“小代价而已，不用担心，大不了明天中午吃点好的就能补回来。”
吃顿好的？桑扈的CPU瞬间捕捉到关键词。
“走！”他猛地拽起玄鸟的手腕就往外冲。
“哎哎哎嘛去？”玄鸟吓了一跳，冷不防被他拖得一个踉跄。这厢，桑扈已经掏出手机火速打开团购APP，打了订餐电话：“喂，嗯，香辣虾两人份，谢谢——”他瞥了眼蔫巴巴的玄鸟，叹气，“酱香，不要辣。”
“中辣！”玄鸟抗议。
“灵力消耗到头发都白了，少吃点刺激的吧姐姐！”桑扈瞪她，同时拨通另一个电话，“喂唐老师？我请个假。对，陪师姐出去吃东西。”他故意停顿，压低声音，“如您所料，她身体是出了点状况……”
玄鸟：“？？？”
电话那头传来唐凤守的咆哮，桑扈迅速把手机拿远：“行行行您忙我们先走了！”
挂断电话，玄鸟已经扑过来掐他脖子：“你又跟唐长老胡说八道些什么啊！你知不知道他唠叨起来跟唐僧一样没完没了！”
桑扈边躲边笑：“那你自己跟他交代？‘我用灵力修文物修到头发变白完后还打算吃辣锅’？”
“……不辣就不辣！”玄鸟瞬间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