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线，并未给这座冷宫别院带来丝毫暖意，反而更清晰地照出了它的破败与萧条。
云皎月几乎是冻醒的。
昨夜里那床薄被根本无法抵御深秋的寒意，她蜷缩在硬板床上，睡得极不安稳，四肢百骸都透着一种僵冷的酸痛。胃里空空如也，饥饿感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她的五脏六腑。
天光透过破窗纸，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几块模糊的光斑。她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却也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活下去。
这是目前唯一且最重要的目标。
她整理了一下身上皱巴巴的粗布衣裙，用手指勉强梳理了一下睡得有些凌乱的长发。没有镜子，没有梳妆，她只能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整洁一些，不那么像个狼狈的乞儿。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房门，更深的寒意扑面而来，带着院落里枯草和露水的味道。
院子比她昨夜模糊看到的更显荒凉。枯黄的杂草几乎没过脚踝，石板缝隙里满是青苔，湿漉漉的，踩上去有些滑腻。那棵枯死的槐树枝桠狰狞地伸向灰白色的天空，像绝望者徒劳伸出的手臂。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投向了院子尽头，那棵枯槐下的石凳。
他还在那里。
萧玦。
他依旧穿着那身单薄的玄色衣袍，似乎一夜未动，如同长在了那块冰冷的石头上。只是姿势从仰望变成了微微垂头，黑发有些凌乱地垂落，遮住了部分侧脸。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浓郁的、化不开的沉寂里，仿佛与这荒芜的院落融为一体，成了另一件被遗弃的摆设。
云皎月的心脏不由自主地收紧。系统的警告言犹在耳，昨夜那冰冷的一瞥更是记忆深刻。
但她没有退路。
她攥了攥拳，指甲掐进掌心，用细微的痛感给自己鼓劲。然后，她抬步，尽量放轻脚步，朝着那个身影走去。
脚下的枯草发出窸窣的声响，在寂静的院落里显得格外清晰。
距离在一点点拉近。
五丈、三丈、一丈…
她甚至能看清他衣袍领口和袖口处的磨损，以及布料上深色的、疑似污渍的痕迹。他看起来比昨夜灯光下更消瘦，肩膀的骨骼轮廓在单薄的衣物下清晰可见。
就在她距离他大约十步远，犹豫着该如何开口时，那个低垂着的头猛地抬了起来！
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种被侵犯领地的野兽般的警觉。
黑发甩开，露出一张完整的面孔。
云皎月呼吸一窒。
那是一张极其年轻的脸，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苍白得几乎透明的皮肤，深邃的眉骨，高挺的鼻梁，削薄的唇瓣毫无血色。五官的底子无疑是极其俊美的，但此刻，这种俊美却被一种极致的憔悴和阴郁所覆盖。
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唇色泛白干裂。但这些都远不及他那双眼睛给人的冲击力大。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凤眼，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风流含情的模样，此刻却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冰冷和深不见底的幽暗。瞳孔黑得吓人，里面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全然的戒备、审视，以及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压抑的敌意。
他就用这样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云皎月，仿佛下一秒就会扑上来撕碎她的喉咙。
云皎月脚步瞬间钉在原地，后背寒意骤起。那目光如有实质，带着沉重的压迫感，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强行压下转身逃跑的冲动，努力挤出一个尽可能友善、甚至带点怯生生的笑容——符合她目前“远房投亲、无依无靠小表妹”的身份。
她微微屈膝，行了一个略显生涩笨拙的福礼，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表…表哥万安。我、我是云氏，来自涿州林家，是、是来…”她顿了顿，选择了一个相对中性的词，“…来照料表哥的。”
话音落下，院子里一片死寂。
只有风吹过枯草的沙沙声。
萧玦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那双冰冷的眼睛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里面的审视和怀疑几乎凝成实质。他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或者判断一个陷阱。
云皎月的心跳得飞快，手心开始冒汗。这种沉默比直接的斥责更让人难熬。
就在她几乎要撑不住这令人窒息的对视时，萧玦终于有了动静。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唇角，勾出一个毫无温度、甚至充满讥诮的弧度。那不是一个笑，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嘲讽。
然后，一个沙哑、低沉，却异常清晰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
“照料？”
他重复着这两个字，语调平平，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
“皇帝，还是我那些‘好’兄弟派你来的？”他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刮过云皎月全身，“换了个新鲜说法？嗯？‘远房表妹’？”
他嗤笑一声，那笑声干涩而刺耳：“滚远点。告诉他们，别白费心机了。派你这种货色来，是恶心我，还是恶心你自己？”
话语毒辣直接，毫不留情。
云皎月脸颊瞬间涨红，不是羞愤，而是一种被彻底看轻、被当成卑劣探子的屈辱感，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和悲哀。
他果然是这样想的。在他的认知里，根本不存在什么善意和亲情，所有接近他的人，都必然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她张了张嘴，想辩解，想说不是那样的。
但萧玦已经漠然地转开了视线，重新望向那堵高高的、隔绝一切的宫墙，只留给她一个冰冷疏离的侧影和一句更伤人的话：
“别在我眼前晃。碍眼。”
彻底被拒绝了。甚至连沟通的机会都不给。
云皎月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初秋的晨风吹在她身上，冷得刺骨。
她看着他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仿佛多看她一眼都嫌脏的模样，心底最初的那点恐惧，慢慢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有无奈，有同情，但更多的是一种坚定了的决心。
她不能退。
深吸一口气，她不再试图解释自己的来历——在对方先入为主的强烈偏见下，任何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
她选择了一个更实际，或许也是目前唯一能稍微打破僵局的方式。
她微微提高了声音，尽量让语调保持平稳，不去在意他话语里的刺：“表哥，早上天凉，您…您需不需要添件衣服？或者，我用不用去领早膳？”
她试图传递一个信息：我是来干活的，不管你怎么想，我得履行我的“职责”。
萧玦的背影纹丝不动，仿佛根本没听到她的话，又或者听到了，但完全不屑于回应。
云皎月等了一会儿，得不到任何回应。她抿了抿唇，不再停留，转身朝着记忆中昨晚送来一份馊掉晚饭的那个小角门方向走去——她得先找到获取食物的途径。
走了几步，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玄色的身影依旧孤零零地坐在枯树下，晨曦的光线落在他身上，非但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反而更衬得他形单影只，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
而就在这时，她注意到，在他身侧的石凳旁，放着一个粗糙的陶碗，里面似乎盛着些看不清内容的、冰冷的糊状物，几乎没动过。而他身上那件单薄的衣袍，在晨光下更显破旧，肘部甚至有一个不小的破洞，露出里面同样单薄的白色中衣。
残羹冷炙，薄被破衣。
系统简介里的八个字，此刻有了无比真实而残酷的画面。
他的生存条件，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恶劣。这不是简单的圈禁，这是一种慢性的、带着折辱意味的消耗。
云皎月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她不再犹豫，加快了脚步。无论萧玦态度如何，获取食物和保暖物资，成了她眼前最紧要的事情——为了她自己，也为了…或许能分他一点。
至少，不能让他真的冻死、饿死在她面前。
走向角门的路上，她感觉背后那道冰冷的目光，似乎一直如影随形地钉在她的背上，充满了审视和毫不放松的警惕。
这场初见，如同预想般艰难。
她面对的不是一个需要温暖的可怜人，而是一只浑身尖刺、充满敌意、被困在绝望深渊里的受伤猛兽。
驯服他，或者被他撕碎。









































































前路漫漫，第一步，就险些撞得头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