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关于鬼节的故事。”
　　
　　“镇里有一个流传已久的民间传说，叫秋鬼点灯。这是个关于中元鬼节的故事，而这个故事，就发生在我们这个镇子里。传闻在民国年间，这里还是个无人问津的封建小镇……哦对，当时这个镇还不叫觅生镇，好像是叫……哭灵镇？”
　　
　　“据说这个镇子边缘啊，是被一条蜿蜒盘旋的大河包围的。这河呢，叫沉河，常年被浓雾笼罩。听闻这些烟雾其实是鬼雾，好像是某位与镇民有血海深仇的怨鬼为了报复哭灵镇，防止其与外界往来而特意作出的杀人牢笼，一旦触之则必死无疑。它们在阻断了外界投来的探究目光的同时，也限制了镇民的自由，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久而久之，这里也就成了外界口中的鬼镇……”
　　
　　“由于浓雾聚满了哭灵镇上空，就连阳光都被遮挡在外，光明成了可遇不可及的珍稀资源。小镇常年暗不见光，于是蜡烛和火种就成了唯一照明的工具。但是，由于小镇与外界无法联系，物资无法得到交换，蜡烛和火种这种消耗品自然日渐稀缺，镇民时常为了得到这些东西而大打出手，战胜者自然就能将其收入囊中，实力越强拥有的资源就越多，于是各种争杀偷抢，也就成了镇民的日常。”
　　
　　“又是寻常的一天，然而这天镇里却突然开始传出了一些流言蜚语：有人发现镇里那唯一的一户大户人家——郁府，在府内偷偷藏了镇里一半以上的蜡烛和火种，只供府里使用。而且由于府中众人奢侈无度，蜡烛和火种都被他们当做消遣的玩物，常常是蜡烛才点融了一半还剩下许多，就被丢弃了……”
　　
　　柳隅的声音略带磁性，低沉而平缓，讲起故事就跟催眠曲似的，缓缓引着你入睡。你感觉屋子渐渐暗了下来，眼皮子越来越重，意识也逐渐模糊，脑袋一下一下点着，耳边只偶尔才能听得清零散几个字眼，大概是在说什么“郁夫人”“鬼节”“小孩子”“冤死”“点灯剥皮”……
　　
　　思绪溃散间，只觉身边的怀枚离你越来越远。你努力想要保持清醒，想要抓住他，双手却是酥软无力；意识止不住地往下坠，到了最后连那零散字眼也窥听不得了。
　　
　　世界完全陷入黑暗的时候，原本如隔云端的柳隅的声音有瞬间变得清晰，似在耳畔回响：
　　
　　“七月半，鬼来窜；窜门鬼，牵着线；牵红线，结冥亲，鬼王娶新娘；牵白线，解怨姻，鬼王抢新娘。”
　　
　　………
　　
　　不知过了多久，当你再度睁开眼时，入眼依旧一片漆黑，你差点以为是你根本没睁开眼。
　　
　　“怀枚？隅哥？”
　　
　　你试探性喊了一声，无人应答。
　　
　　你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被一堆棉被紧紧裹住，手脚都被束缚了，难以动弹。
　　
　　你朝四周望了望，四下无人，难怪刚才没人回你。
　　
　　屋里很静，安静到屋外诡异的呼啸风声以及落叶簌簌尽入耳中。而在一旁静谧的角落里，在那月光洒落的位置，好似隐隐不明物开始悄悄蠕动。
　　
　　安静且昏暗，窒息与压抑悄然蔓延。
　　
　　你眨眨眼，心里陡然渗出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恐慌感。
　　
　　鉴于某种不明的情绪，你突然用力挣扎起来。在感觉被子好似会随着你的挣扎而越裹越紧时，你突然停下了动作，然后发现被子果然没有再收缩了。
　　
　　“……”难不成这被子成精了？
　　
　　你正这般想着，眼角余光却忽然瞥见被子底部有个洞。
　　
　　好机会！
　　
　　于是趁着被子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你赶紧挣扎着就从被子底部那处空荡钻了出来，而后飞快起身出了门。
　　
　　然而门外又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你呆愣在原地，视线无意识地朝着四周扫了几眼。
　　
　　“怀枚？”
　　
　　你尝试着朝前方的漆黑处小心翼翼喊了一声。
　　
　　依旧是一片安静。
　　
　　你定定地望着前方无边的黑暗，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东西自阴影深处窜出。
　　
　　正胡思乱想着，前方不远处倏地就出现了一抹亮光。那亮光渐渐扩大，柔和的白光令你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在那白光里头，你能看到那隐隐出现的一些模糊的轮廓，正随着白光的扩散而渐趋清晰。那是族里的几位老人，正悠闲地围坐在一张圆桌边，手里拿着破旧的草蒲扇边扇风边下着棋，嘴里还念念有词。
　　
　　身后莫名吹来阵阵冷风。
　　
　　你浑身一抖，强作镇定地走向那处白光。横竖都有鬼，倒不如向着有光的那一面过去。
　　
　　人大概都是有趋光性的。同样的未知，人类往往更愿意走向光明，背投黑暗。毕竟在我们的认知里，黑暗是不详，光明则寓意着希望与温暖。
　　
　　“二叔公，老叔爷，老伯爷……晚上好。您几位近来好吗？”你朝他们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他们原本都没注意到你，此刻闻言才纷纷抬起头来，依旧是记忆里的花白胡须，眼神里的精光一个赛一个的亮。
　　
　　“哦，是霓丫头啊……都长这么大了呵呵……”
　　
　　“好好好，一切都好……”
　　
　　“霓丫头有对象了吗？需不需要老叔公帮你介绍一个啊哈哈……”
　　
　　你额头落下满满的黑线，想到突然不见的怀枚和柳隅，于是赶忙向他们几个打听。
　　
　　“哦……你问阿隅啊……我记得他们好像是上街了吧？”
　　
　　“他俩才刚走没多久呢，你要是现儿个快些过去，兴许还能赶上他们。”二叔公笑眯眯道。
　　
　　相比另两位上了年纪的老大辈，比他们小一辈的二叔公说话可利索多了。
　　
　　你朝他点点头，道了声别后就往他们指的方向去了。不过才走了几步，你又回头看了二叔公一眼，犹豫道：“二叔公，您今儿个瞧着瘦了许多呢，可要记得吃好睡好来，别亏了自己……”
　　
　　其实说他瘦了或许还不贴切，该用掉肉了还差不多。记忆里的二叔公是个浑身肉滚滚的大胖子，站在你面前跟尊弥勒佛似的，哪里像现在这样瘦得跟皮包骨似的，令人瞧着心酸得紧。
　　
　　他似是愣了愣，随即又乐呵起来：“二叔公晓得，丫头可放宽了心嘞。倒是丫头可得多吃些，瞧着瘦得，到时候咱那姑爷抱着都没几两肉呵呵……”
　　
　　旁的几位老人都被他的话逗乐了，纷纷呵呵大笑起来。
　　
　　“……”你扯扯嘴角，也懒得搭理他们了，转身继续朝前方略显昏暗的街道走去。
　　
　　又不知走了多久，原本阴暗沉寂的街道两旁渐渐出现了灯火，远远便能听到人声嘈杂鼎沸。
　　
　　你来到了一条热闹的街道，沿途有很多小摊贩吆喝叫卖，巷子两边坐着许多摇扇纳凉的人，老人孩子都有，悉数围坐在家门口悠闲自在地话着家常。
　　
　　可不论是他们的肢体动作还是面上神态均是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僵硬，好似是被人生生捏出的一般。
　　
　　老人来回摇着扇儿，孩童嘴里哼着小曲儿。你凑近了耳细听，这才听清他们唱的是什么——是你们这一首流传已久的童谣，是关于中元节的，你们每个人小的时候都会哼的这首童谣。
　　
　　“七月半 开鬼门儿 鬼门开了出鬼怪，
　　
　　鬼怪苦 卖豆腐 豆腐烂 摊鸡蛋，
　　
　　鸡蛋鸡蛋磕磕 里面坐个哥哥，
　　
　　哥哥出来上坟 里面坐个奶奶，
　　
　　奶奶出来烧香 里面坐个姑娘，
　　
　　姑娘出来点灯 掉进河里回不来。
　　
　　七月半 打火镰儿 火镰花儿卖甜瓜，
　　
　　………
　　
　　姑娘出来喊魂 吊在树上回不来。”
　　
　　你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着。
　　
　　途中你看到有一个五官精致打扮时尚的微肉男生站在一处无人的巷口，冷淡的视线定在你身上，自他身后的白光蔓延到那整条街，像是色彩未曾涉足的空白。
　　
　　你朝他笑了笑，又脚步不停地往前走。
　　
　　这次你到了一座桥，这座桥左面靠墙，右面悬空，底下的水全都干涸了。你看到那露出的河床上有几个蜷缩着的小孩尸体，浑身布满青灰的死色。偶尔能听到你身边经过的一些小孩嬉笑着说：
　　
　　“哈哈，又有人淹死啦……”
　　
　　“胡说，是被郁夫人杀死的……”
　　
　　你抬头往那天上一瞧，乌鸦不知何时已在河边的树杈间筑了巢。天很阴沉，乌云密布，整个世界都是暗沉的灰色，就连你，都渐渐染上了灰色。
　　
　　死寂，绝望，悲伤……种种负面情绪纷涌而至，心里渐渐也染上了一层霾。
　　
　　你收回了视线，又继续往前走着，在此之前，脚步未曾停歇。
　　
　　终于到了桥中间，远远的，你便注意到了在桥悬空的右面桥墩上，正静静放置着三座奇形怪状的小泥娃娃——直到后来你才明白，那就是哭灵镇里一切可怕与苦厄的根源。
　　
　　“经过它们身边时，不可点光，不可注视它们，不可说谎，不可辱骂，不可心生邪念。否则，神明又将降下灾难。”
　　
　　路边的老人如是说着，每经过一个人，他就说一次，好似总不会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