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空中荡起一声：“降者不杀！”

　　撼天颤地。

　　地沧见鲷公手中物，当即又一道琴风，可却被那红箫不费吹灰之力化解。而，随之，鲷公手腕一转，断然一曲魔音——离魂曲。

　　刺破云端。

　　曲声如利箭穿耳，又如虫蚁啃食脑髓，只见黑压压的卒子全都疯了一般自相残杀起来。顷刻间血海一片。地沧也嗔目难忍，只有南尘北玉，东卿西凤四人未被波及。

　　少顷，鲷公红箫一收，拂袖一挥，调起地上全部银针，从自己胸口直穿而过！

　　登时，一枚一枚，密密麻麻，蜂窝一样的银针，被染成了血色，一字排列，遥指地沧。那银针速快如光，在地沧还没做反应时，从眉心至下，一厘不落的经他身体穿了出去。

　　地沧蓦地清醒，欲朝鲷公看来，却嘭的一阵白光爆裂。肉身全无时，魂消魄灭。

　　再无转世可能。

　　而那银针，又悉数回到了鲷公腕部。接着鲷公十指成钩，调起法力，倾江倒海，把天下水全部调来此处，将残骸一冲而尽。

　　所有一切都被卷进了浪中，无声无息，作战之地变成了汪洋之海，没有尽头。

　　天地归一。

　　鲷公也倒下了，忽在此时，掌心里，飘落了一枚紫色花瓣，鲷公侧目一看，那是枝九若本体上的……

　　心之痛，痛到无感。一口血，给染成了红色。脑后心位，是也多了个东西，一株漂亮的花丝。」

　　枝九若被琴风影响，消失之际为他留下的。正讲着，欧阳若忽然道：“吴歇，你将手放上去。”

　　吴歇不明所以，但还是当即就把手举到了头顶。欧阳若倾身过来，朝她腹间一看，道：“是一条盘旋而上的鱼，鱼脱水而出，直冲九霄。”

　　现在终于看的真切了，最初一眼欧阳若以为是龙。沉思一会儿，道：“凤目龙鳞双须现，骄阳烈焰焚中安。

　　艳尾碾压三昧火，丽鳍巧赛玉婵娟。”

　　那条尾鳍漂亮如此，修长弯绕。欧阳若看着看着脑子蓦地乱了。不明白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鱼。背鳍也别致。如果不是鱼，又怎么会有鱼鳍？不禁猜是灭绝的龙鱼。可转而又想，会不会是有人凭空刺上去的。但若是这样，又怎的如此逼真。说它不存在，欧阳若很难说服自己，太对不起自己眼睛和良心了。

　　好一阵儿，欧阳若蹙着眉，趴了回去。吴歇轻喘口气，正待调息，倏地，欧阳若又凑了过来，道：“鲷公的红箫，是什么武器？”

　　吴歇道：“……应该，是……箫。”她也不知道，书里也没写。

　　欧阳若道：“嗯？是不是你身上这个纹身？”说着便向下看去。

　　吴歇慌忙拿下手腕，低低地道：“丫头，我这是，笛子。”

　　再看，就要起火了。

　　欧阳若莞尔，道：“有区别吗？不就一个横吹一个竖？有时候崇拜或者喜欢一个人，确实想把它刻在身上。”

　　吴歇也微微一笑，道：“丫头，我这个是出生时带来的。”

　　欧阳若不觉又挑眼往那里一看，双脚一伸，就这么一个随性又惬意的举动，吴歇双目陡然一沉，所有一切，都在此刻停止了。而目光所聚之处，正是欧阳若脚心。

　　欧阳若也低头看看，道：“也是出生带来的。看不太清。”

　　吴歇并没有听到欧阳若说话，一言未发。

　　许久，欧阳若道：“吴歇？”

　　连唤两声，一次比一次声音大吴歇才勉强拉回神魂，朝她一看。第一次与欧阳若相见，她知道欧阳若就是她所寻之人。她也知道自己就是鲷公转世。也知，欧阳若就是枝九若投生而来。只是一切都没有切实的证据。

　　吴歇做事，向来也不需要那些东西，但事搁欧阳若身上，往往都没了道理。初见欧阳若时，未经允许，她未透视，虽呆了许久，但终也不知那个欧阳若体内，她的东西是什么。

　　可现下，欧阳若脚丫毫无遮挡的摆在她面前，那东西便也赤裸裸给她看了正着。

　　欧阳若口中的“胎记”，就是一枚鳞片。

　　锁魂鳞。

　　吴歇指尖，心尖，都在颤。负了枝九若上一世，难道真的，还要再负她这一世吗？

　　看吴歇石头一般，欧阳若向她靠过去，这一靠，那双紫红色的眸子蓦地一个收回，两人目光撞到了一起。

　　都没有说话。

　　半晌，欧阳若上下眼睑一碰，道：“大战结束，天下终于定了。枝九若不在，那后来伴在鲷公身边的人，是那朵红莲吗？”

　　那一战后，三界初定。鲷公被以开天祖师，——“天祖”谓之。编撰《开天祖师》的人，当真闲事小，将当年鲷公戏红莲的事，确实也加了把火：

　　《出关》

　　天祖玉树风姿展，红袖相伴君心乱；

　　闭关修行七百载，浴火难消戏红莲。

　　大概是闲他太孤独，只要跟他扯上稍微半点关系的人，那人都恨不得编出一本书，然后给鲷公凑个完美的结局。只是他，何时会在乎这些。吴歇眼神微动，道：“不是。他的心里……只有枝九若，不会再容下第二人。”

　　欧阳若慢慢回正身子，却道：“男子贯风流，贪恋温柔乡；欲是花间戏，醉生梦里尝。”虽然鲷公不是这样的人，欧阳若知晓这一点，可心里，总是隐隐不舒服，为他和枝九若的结局感到惋惜。再者，欧阳若并不知戏红莲真相。

　　吴歇指节微动，抬手想要抚一抚眼前那修长的发丝，犹豫一瞬，又给缩了回去，道：“丫头，他……，他在外游历了三百多年，并未碰过其他女子。应该说，从他悟定以来，从未染指过一人。”

　　言下之意，到“死”都是处子一枚。

　　顿了顿，吴歇又道：“他的……‘初吻’，也给了枝九若……”

　　吴歇这一说，欧阳若倒有些迷糊了，吴歇一个不在意初吻的人，为何要讲鲷公的初吻给了枝九若？可一开口，竟是道：“我要听，戏红莲。”

　　说着趴在了床上。吴歇看不到欧阳若现在什么表情，也不知道这话说出来是几多喜又几多悲，但那个所谓的“戏红莲”……在满是欧阳若的呼吸中，吴歇小心问道：“丫头…当真要听这，戏红莲？”

　　鲷公对那红莲，是没有任何一丝一毫感情的，不过当时情境下借来一用罢了，让枝九若误以为他已有良缘，能安心自己生活。

　　说完吴歇轻轻舒口气，缓缓说道：

　　「鲷公出关后，莲池中一朵红莲正巧在修行入凡，知爱人在此，鲷公闪身于前，用手抚摸了一下。」

　　刚开一个头吴歇便有些提不上气了。一定要用两相伤的方式来让枝九若离开吗？就不能打晕保护起来。可若是这样，然后呢，如果鲷公战死，那枝九若又如何忘得了如此深情对待自己的人。

　　这个不行，可以让对方失忆。只是，何其残忍，那是他们共同的记忆，岂是说消就消，强行将一个人从另一个人心里剥离，她的日子，真的会好过吗？会不会总是处在寻找记忆的边缘。她不像君无歇，出生开始就没了“枝九若”。从头开始。

　　这个方法，细说当真也好不到哪里。两相爱，又要两相离，怎么都会有伤害。吴歇视线微偏，看去那散落在单子上的发丝，忽然，欧阳若脑袋一转，道：“这个，不算‘戏’！”垂着眸子也不知在看哪里，吴歇也没敢看她，目光一收，道：“……还有…

　　‘菡萏遇水立，莹莹扑鼻香；

　　君若惜芳唇，何必又浅尝。’

　　他知道心爱之人就在附近，所以……俯身吻了下莲花瓣……”

　　欧阳若一个字也不想错过，道：“一下？”

　　吴歇：“……”看过去，道：“这个，丫头，他……那个……

　　‘红莲钟情意，悄开裹怜惜；

　　暗暗芳心许，愿与君共憩。’”

　　好主动的女子，“愿与君共憩”，听得欧阳若好一阵心酸。大概理解起来就是鲷公俯身相吻时，被莲花陡然包裹了住唇瓣未能离开。是不是在这种情深，以身相托的情况下，任何男子都难以拒绝。欧阳若呼吸犯紧，心似乎也不跳了。他和枝九若好像还没有这样过。连接吻，也就那一次。还给吴歇稀里糊涂一句话就带过去了。

　　吴歇有些愣神，瞧得欧阳若不开心了，接着道：“丫头，那是鲷公设的幻阵，在枝九若出现时阵就已经在了。鲷公所做所有，都是幻境，都不存在，其实他一动未动，一直在看，枝九若。”

　　欧阳若道：“枝九若修为低，那莲花更是，所以对她们来言，就是真的，是不是？”

　　吴歇：“……”

　　都能举一反三了。修为太低，当然看不破，也识不破。凡阵中人，只要法力低于鲷公，都会信以为真。阵外就另说了。

　　吴歇一时无话可说，难以反驳。但，他真的什么都没做，只吃吃的望着心爱之人，东卿可以作证。不仅他，莲花池中所有开了智的，阵外的，都可以作为见证。

　　许久，欧阳若讷讷道：“继续。”

　　吴歇道：

　　“‘折眉忍怒拂袖起，菡萏馥郁死相依；

　　佳人回首婉去离，断然一界红莲泣。’”

　　这些，都是《开天祖师》中写的，吴歇并没有翻译。

　　那红莲相中鲷公了，将自己莲香种了他体内。枝九若心伤满目，转身离去，就在这时，鲷公拂袖一挥，一界打出，将那红莲封印了住。

　　欧阳若双眼不知何时变得湿润了，道：“给别的女子留下了烙印？”是站在了枝九若当时的角度。

　　吴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