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玦的高烧虽暂时退却，却并未痊愈，转为一种缠绵的低热，如同阴燃的炭火，持续消耗着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精气神。他大部分时间都昏昏沉沉地睡着，眉头紧锁，嘴唇干裂，偶尔会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像是在与什么无形的梦魇搏斗。
云皎月不敢有丝毫松懈。那碗胡乱凑合的苔藓野姜糊糊不过是应急之策，根本无法根治。她需要真正的、能消炎退热的药材。
可在这被遗忘的冷宫角落，求医问药无异于痴人说梦。那个刁嬷嬷巴不得萧玦早点死，绝无可能施以援手。
唯一的希望，或许还是在那片荒芜的院子里，以及她脑海中那些刚刚获得的、尚显生疏的初级医术知识。
她将萧玦安顿在那张冰冷的硬板床上，用所有能找到的破布烂絮尽量将他裹紧，然后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房门。
门外，天色愈发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得仿佛要压垮屋檐，凛冽的寒风卷着细小的、冰冷的雪粒，已经开始稀疏落下。一场真正的风雪，即将来临。
时间紧迫。
云皎月裹紧单薄的衣衫，一头扎进了寒风之中。她凭借着医术知识带来的模糊指引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求生直觉，在荒芜的庭院角落里开始了第二次更细致、更疯狂的搜寻。
她的手指冻得通红僵硬，几乎失去知觉，却依旧固执地扒开枯草，翻动冰冷的石块，在砖缝瓦砾间寻找任何可能具有药用价值的植物。
“柴胡…退热疏肝…喜阳，茎直中空…”她喃喃背诵着知识要点，目光如炬，扫过每一个向阳的角落。
“黄芩…清热燥湿…根茎黄色，味苦…”她跪在冰冷的泥地上，用手甚至找来尖锐的石片，挖掘着那些看似不起眼的根系。
“葛根…解肌退热…藤蔓，块根肥大…”她仰头在那些倒塌的篱笆和矮墙上寻找着。
风雪渐渐大了起来，雪粒变成了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很快便将院落染上一层薄薄的白色。寒气刺骨，云皎月的头发、眉毛都结上了白霜，牙齿不受控制地格格作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雾，吸入的冷空气像刀子一样割着喉咙和肺叶。
寻找的过程艰难而缓慢。许多她认识的常见草药在这里根本不见踪影，或许早已在这片被刻意荒废的土地上绝迹。找到的少数几株，也大多瘦弱不堪，品相极差。
但她没有放弃。她知道，这是唯一的希望。
就在她几乎要冻僵在风雪中时，指尖终于触碰到一丛藏在背风石缝下的、枯黄却根系顽强的植物——是黄芩！虽然瘦小，但根茎确实是黄色的！她小心翼翼地将其挖出，如获至宝。
紧接着，她又在一处废弃的花盆残骸里，发现了几段干枯的、带着块根的藤蔓——是葛根！虽然干瘪，但或许还能用！
她还找到了一些残留的、具有轻微消炎作用的野菊花干枯的花瓣，以及几颗不知名的、但知识提示有清热效果的红色小浆果（她谨慎地确认无毒后才采集）。
抱着这些来之不易、零零碎碎的“药材”，她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回了那间四面漏风的东厢房。
屋内并不比外面暖和多少。萧玦依旧昏睡着，呼吸低沉而滚烫。
接下来是熬药。没有药罐，她只能再次用那片破瓦罐。没有干净的雪水，她只能将采集来的干净积雪小心融化。没有柴火，她只能将屋里那张破旧的木凳拆了，又找来一些干燥的枯枝。
生火的过程依旧艰难。在风雪中冻僵的手指几乎不听使唤，火镰几次擦不出火星。她急得额头冒汗，最终几乎是靠着意志力，才再次引燃了那簇微弱却珍贵的火苗。
将药材仔细清洗（尽管水很宝贵），投入瓦罐，加入雪水，放在火上慢慢煎熬。
苦涩而带着一丝清香的药味渐渐弥漫开来，给这间充满霉味和病气的屋子带来一丝生机和希望。她小心地控制着火候，生怕烧干或者煎糊，不时用一根干净的枯枝搅拌着。
风雪在屋外呼啸，屋内火光摇曳，映照着她专注而疲惫的脸庞，和床上那个昏睡不醒的人。
药煎好了，黑乎乎的一碗，散发着浓郁的苦味。
云皎月将药汁滤出，小心晾到温热，然后端到床边。
喂药又是一个难题。萧玦昏沉不醒，牙关甚至因为寒冷和病痛而微微紧咬着。
她试了几次，药汁都从他嘴角流了出来。
无奈之下，她只能先小心地扶起他的头，靠在自己单薄的肩膀上（这个动作让她心跳加速，既因为靠近他，也怕他突然醒来发作），然后用洗净的细树枝，一点点、极其耐心地撬开他的牙关，将药汁慢慢滴进去。
每一次喂药，都像是一场小小的战斗。她全神贯注，生怕呛到他。苦涩的药味和她身上淡淡的、属于少女的清新气息，混合在一起，萦绕在两人之间。
喂完药，她又用冰冷的雪水浸湿布条，再次为他擦拭额头和手腕，进行物理降温。
整个过程重复而艰辛。拆掉的板凳很快烧完，她不得不再次冒险去风雪中寻找能烧的东西。手指上的冻疮开始红肿发痛，饥饿和寒冷不断侵袭着她的意志。
但她坚持着。每隔一段时间就查看他的情况，喂水，擦身，添火…
夜深了，风雪更骤，狂风呼啸着撞击着破旧的窗棂，发出呜呜的怪响，仿佛有无数冤魂在窗外哭泣。
屋内火光微弱，明明灭灭。
在一次喂药后，云皎月累得几乎虚脱，靠在冰冷的墙边，抱着膝盖，试图汲取一点微弱的温暖。眼皮沉重得几乎要粘在一起。
就在她半梦半醒之际，床上的人忽然发出了一声极其模糊的、不同于以往痛苦呻吟的呓语。
“…冷…”
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脆弱的颤抖。
云皎月一个激灵，立刻清醒过来，凑上前去。
萧玦依旧紧闭双眼，深陷在梦魇之中，身体却无意识地微微蜷缩起来，像是在寻求温暖。他的眉头紧紧蹙着，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迷茫而无助的神情，与他平日里的冰冷阴郁截然不同。
“…母…妃…”又一个极其模糊的音节从他干裂的唇间逸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依赖和委屈。
云皎月的心猛地一揪。
他…是在叫母亲吗？在病得糊涂的时候，褪去了所有尖刺和防备，露出了内心深处最原始的脆弱和渴望？
看着他无意识瑟缩的样子，云皎月犹豫了一下，最终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将自己那件同样单薄的外衣脱了下来，轻轻地、覆盖在了他的被子上。
然后，她伸出手，隔着衣物，极其轻缓地、一下下地拍着他的手臂，仿佛在安抚一个不安的孩子。
她的动作生疏而笨拙，带着几分忐忑，生怕惊醒他，引来雷霆震怒。
然而，奇迹般的，在她的轻拍下，萧玦紧绷的身体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丝，那无意识的颤抖渐渐平息了下去。他往那件带着她微薄体温和淡淡气息的外衣方向，无意识地蹭了蹭，眉头似乎也舒展了一点点，呼吸变得更加平稳，更深地沉入了睡眠。
仿佛在无尽的寒冷和黑暗中，终于抓住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
云皎月看着他难得安宁的睡颜，保持着那个笨拙的安抚姿势，久久没有动弹。
屋外风雪狂啸，屋内一灯如豆。
冰封的盔甲，于无人知晓的暗夜，在病痛与温暖的夹击下，悄然裂开了一丝微不可见的缝隙。






















































潜意识的海底，有什么东西，轻轻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