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雨终究是落了下来。
起初只是细密的、恼人的雨丝，到了午后，便转成了淅淅沥沥的冷雨，敲打着枯枝败叶和破旧的瓦片，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气温骤降，湿冷的寒气无孔不入，仿佛能穿透棉絮，直刺骨髓。
院子里的那点炭末早已告罄，云皎月只能蜷缩在漏风的屋内，听着窗外连绵的雨声，感受着饥饿和寒冷双重夹击下的无力。那个被气跑的刁嬷嬷果然没有再送任何饭食来，报复来得直接而迅速。
她担忧地望了一眼窗外。萧玦依旧坐在那棵光秃秃的槐树下，仿佛感觉不到冷雨一般。那件旧棉袄在雨水浸透下，颜色变得更深，沉甸甸地贴在他身上，恐怕早已失去了保暖的作用。他一动不动，像一尊被雨水冲刷的石像，散发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死寂。
时间在湿冷的煎熬中缓慢流逝。
傍晚时分，雨势稍歇，但寒意更重。云皎月实在冻得受不了，起身想到院中活动一下驱寒。她推开吱呀作响的房门，目光习惯性地先投向枯树方向。
萧玦依旧在那里。
但这一次，他的姿势有些不对。
他不再是挺直背脊的沉默，而是微微佝偻着，肩膀几不可查地颤抖着。他的头垂得很低，湿漉漉的黑发黏在苍白的额角和颈侧。
云皎月的心猛地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她快步走过去，也顾不上什么安全距离了。
离得近了，她清晰地听到一种极其压抑的、粗重而急促的呼吸声。看到他放在膝上的手，指节攥得死白，微微颤抖着。
“表哥？”她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焦急。
没有回应。只有那压抑痛苦的呼吸声。
云皎月再也顾不得许多，上前一步，伸手想去碰触他的额头。指尖还未触及，一股惊人的热意便已扑面而来！
她心下大骇，也顾不上冒犯，直接将手心贴上了他的额头。
滚烫！
那温度灼得她指尖一缩，仿佛碰到的不是皮肤，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发烧了！而且是高烧！
“表哥！你发烧了！”云皎月的声音带上了明显的慌乱。他这身子本就虚弱，长期营养不良，又在这种恶劣环境下挨冻受饿，一场高烧足以要了他的命！
萧玦似乎被她的碰触和声音惊动，猛地抬起头。
他的脸颊泛着一种不正常的潮红，与苍白的肤色形成刺眼的对比。那双总是冰冷锐利的眸子，此刻蒙上了一层水雾，显得涣散而迷茫，失去了焦距。嘴唇干裂，甚至渗出了一点血丝。
他试图聚焦看清眼前的人，眼皮却沉重地耷拉着，呼吸越发急促灼热。
“滚…开…”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微弱，几乎被喘息声淹没，但那拒人千里的本能却依旧顽固地存在着。
云皎月心急如焚，正不知如何是好，角门那边传来响动。
是那个刁嬷嬷！她竟然又来了！
她撑着一把破旧的油纸伞，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恶意的笑容，显然是算准了时间来看笑话的。
她挤进门，一眼就看到枯树下情况不对的萧玦和旁边焦急的云皎月，顿时发出了一声夸张的、带着快意的嗤笑：“哎哟喂！这是怎么了？咱们金尊玉贵的废太子殿下，这是…染上风寒了？啧啧啧，真是娇贵啊，这点风雨就受不住了？”
她将食盒再次重重往地上一扔，这次里面的东西甚至洒出来一些，依旧是馊臭不堪：“喏，吃饭了！不过看这样子，怕是也没福气享用了呵…真是晦气！”
云皎月猛地转头看向她，眼神冰冷如刀：“嬷嬷！他病得很重！高烧！需要立刻请太医！”
那嬷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叉腰笑了起来，笑声尖利刺耳：“请太医？呵！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他又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废太子，一个罪奴，也配请太医？惊动了贵人，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她幸灾乐祸地打量着萧玦痛苦的姿态，语气轻佻恶毒：“熬着呗！熬得过是他命大，熬不过…那也是他的造化！早死早超生，也省得在这活受罪，碍贵人们的眼！”
说完，她像是看够了热闹，心满意足地啐了一口，扭着腰转身走了，留下那句“熬着呗”在冰冷的空气里回荡，充满了人性的冷漠与残酷。
云皎月气得浑身发抖，却也知道跟这种人理论毫无意义。指望她发善心请太医，无异于痴人说梦。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焦急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就在这时，脑海中那些新获得的、关于初级医术的知识碎片自动涌现出来，清晰而有条理。
【高热，无汗，畏寒战栗，呼吸急促…疑似风寒入里化热，或旧伤复发引发炎症。需尽快降温，防止惊厥脱水。若持续高热，恐伤及脏腑…】
【可用草药：柴胡、黄芩、葛根…退热解表。生姜、葱白…发汗散寒。若伴有咳喘…】
【物理降温：冷水擦拭额头、腋下、脖颈…】
知识给了她方向和底气，但现实是——她什么都没有！没有药，没有干净的布，甚至连一口热水都没有！
怎么办？
她目光飞快地扫过荒凉的院子。草药？这破院子里除了枯草就是苔藓…
等等！苔藓？
她猛地想起知识里提到的一些偏方：某些苔藓或地衣具有轻微的清热消炎作用，虽效力远不如正经药材，但紧急情况下或可一试…
还有！她之前挖到的那些野蒜！大蒜素有消炎作用…
还有生姜！她记得之前在那片背阴潮湿的墙根下，似乎看到过几株类似野姜的植物！
希望的火苗再次燃起！
她立刻行动起来，也顾不上冰冷的雨水，冲到她记忆中的几个角落，凭借医术知识和她作为现代人的细致观察力，疯狂地搜寻着那些可能有用的、不起眼的植物。
她小心翼翼地挖出那些疑似野姜的根茎，刮去泥土，闻了闻，辛辣味扑鼻——没错！她又采集了那些长在背阴石头上、看起来还算干净的灰绿色苔藓，还拔了几棵之前发现的野蒜。
她抱着这些“草药”跑回屋檐下，找到一个相对干净的石臼（或许是原主捣药用的），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胡乱捣碎，混合在一起，捣成一种颜色诡异、气味刺鼻的墨绿色糊状物。
没有水，她就挤用植物本身的水分和雨水。
然后，她撕下自己里衣相对干净的一角，浸湿雨水，端着那碗“药糊”，再次冲向萧玦。
他已经烧得有些意识模糊了，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着，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时而像是痛苦的呻吟，时而又像是冰冷的命令或警告。
“表哥！得罪了！”云皎月咬咬牙，用湿布巾先擦拭他滚烫的额头、脖颈，试图物理降温。
她的碰触让他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挥手想要格挡，却因为虚弱而动作绵软无力。
云皎月趁机将那些捣烂的、冰凉的、带着辛辣和土腥味的药糊，小心翼翼地敷在他滚烫的额头和脖颈两侧。
那突如其来的、古怪的冰凉触感，似乎让他稍微舒服了一点，挣扎减弱了些许。
云皎月不敢停歇，一遍遍地用冰冷的湿布擦拭他的额头、手腕，帮他物理降温，又将那点可怜的、混合着野蒜和野姜汁液的雨水，一点点、极其艰难地喂进他干裂的嘴唇里。
整个过程笨拙、慌乱，甚至有些可笑。她根本不像个医者，更像是个在绝望中胡乱尝试的野郎中。
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冰冷刺骨。手指因为寒冷和用力而变得僵硬通红。但她全神贯注，眼睛里只有眼前这个烧得糊涂的病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死。
时间在紧张的忙碌中悄然流逝。
夜色彻底笼罩下来，雨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刺骨的寒冷。
篝火早已熄灭，只有惨淡的月光提供着微弱的光源。
云皎月累得几乎虚脱，跪坐在冰冷的泥地上，靠着石凳，手臂酸麻得抬不起来。她依旧时不时伸手去探萧玦的额头。
不知道是她的土方子起了作用，还是物理降温起了效果，抑或是他自身顽强的生命力在起作用，那骇人的滚烫热度，似乎…真的退下去了一点！
虽然依旧在发烧，但不再是那种吓人的、仿佛要燃烧起来的灼热了。他的呼吸也似乎平稳了一些，虽然依旧粗重，但不再那么急促吓人。他甚至陷入了一种不安的、但至少是睡眠的状态。
云皎月长长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几乎要瘫软下去。
成功了…暂时…
她看着月光下他依旧潮红却不再那么痛苦的脸，看着他紧蹙的眉头，看着他即使昏迷中也依旧紧抿的、透露着倔强和痛苦的嘴角…
一种巨大的疲惫感和一丝微弱的欣慰感同时涌上心头。
她守了他大半夜。
后半夜，气温更低。云皎月怕他再受风寒，咬咬牙，用尽全身力气，半拖半扶地将意识模糊的萧玦，从那棵冰冷的枯树下，艰难地挪到了那间破败的、至少能挡点风的东厢房里，让他躺在了那张硬板床上，将自己那床薄得可怜的被子也盖在了他身上。
她自己则蜷缩在冰冷的墙角，裹紧湿冷的衣服，冷得牙齿格格作响，却不敢睡沉，时不时起身查看他的情况。
天快亮时，萧玦的高烧终于退了下去，转为低热。他睡得沉了些，眉头却依旧紧锁着，仿佛在梦中也在与什么痛苦抗争。
云皎月瘫坐在墙角，看着窗外泛起的鱼肚白，感受着浑身散架般的酸痛和冰冷，嘴角却艰难地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
她做到了。
用最简陋的方式，救了他一次。
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如期而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紧急医疗干预成功，目标生命体征趋于稳定。初级医术知识实践度提升。奖励：生存能量+3，草药辨识能力微幅提升。】
【当前生存能量：可维持97天。】
能量增加了，但云皎月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她看向床上那个依旧昏睡的身影。
经过这一夜，他们之间那堵冰墙，是否又薄了一分？
至少，他没有在醒来后，立刻将她推开吧？
晨曦微光中，破屋内的两人，一个昏睡，一个疲惫守候，构成了一幅奇异而脆弱的画面。




















































































冰山之巅，似乎终于照进了一缕微不可查的暖光。